过完年车行正式开板儿，铁头没来上工。川子舅更蔫儿了，就知道叹气。二倔子到欢实，干着活儿，屁嗑一串一串的，我心核计这可真是人走时气马走膘啊，师娘那么个爽快人还就楞看上他了？听着二倔子那一串一串屁嗑，我就有气。我跟二倔子说：“你那破嘴，就不会消停点儿？”
又过了两天，铁头还是没来上工。再看川子舅，闷呲得更邪虎了，总耷拉个脑袋咳声叹气的。我猜着，这是为铁头，就跟川子舅说：“要不，我去找找铁头。”
川子舅瞅都不愁我一眼地说：“随你便。”
听川子舅这么说，我愣在那没了主意。
川子舅抽冷子来了一句：“破瓶子长个嘴儿。动弹啊！”
天啊，差点儿没吓死个人。我这就去了铁头家。师娘见我是来找铁头上工的，就骂铁头，说：“这死小子。也不中了哪门子邪了，打年初二从你家回来，就没好气儿。我那么撵他去上工，他就是不给你去呀。这不又疯那去了，你说，让他就活气死了的。
大概是正月十二吧，还没过十五嘛。头晌儿，刚过九点吧。二倔子说他娘胸口窝堵得慌，想吃醋泡果子，就是油条。他说：“我娘那老毛病，就醋泡果子管用。”川子舅也没吭声。我看眼巴前儿活儿也不多，就说：“那你赶紧给老娘买去吧。”等我着跟川子舅吃了晌午饭，二倔子就回来了。二倔子一回来，我就看他心神不定的，像偷了谁东西。我就问二倔子：“你娘好点没？”二倔子也吱声。我也就没再稀理他。就这会儿，铁头拎根儿棒子闯了进来，他瞅准二倔子，照二倔子脑瓜子上，就抡起手里的大棒子。我跟川子舅这就赶紧去拦，说：“这是咋的了？”
紧跟铁头身后，师娘也呜啦嚎疯地追进来。她拽着铁头说：“你个混小子。要打，你就打死我吧。”
铁头一咧哒，把师娘甩了个跟头。他指着二倔子说：“你等着的。”铁头虎着眼，冲拦着他的川子舅叫：“你们大人，没一个好东西。”一转身，拎棒子跑了。
师娘坐在地上“哇”地一声哭开了。她拍着地面、唱小戏儿似的哭着说：“我可是活不了……呜呜，这还叫我咋活啊……呜呜，还不如死了算了……呜呜……我的天老爷啊……”
川子舅跟我赶紧把师娘整到里边小屋那，坐铺上。二倔子跟着把一杯水端到师娘眼前。
川子舅急着问师娘：“咋回事呀？”
“大哥啊，你可得给我做主啊。”师娘说：“我可是活不了……”
“先喝点水。有啥话慢慢说。”川子舅把水推给师娘。
师娘喝了口水说：“头晌儿，二兄弟上我那去坐了坐。我还问他，咋没去车行啊？他说是刚打车行来。就这说话的功夫，你说我那忘八羔子小铁头，他拎根儿大棒子就往二兄弟脑瓜子上砸，那要是砸上去，还不开了瓢儿啊？我这就推着二兄弟赶紧跑。你说这混蛋玩意儿啊，拎着棒子可街（gai）追，到了，还是追这来了。你说说，这个不懂事的混球儿哎，这不是要活气死我吗？”
川子舅一听这话，像似听出点门道，他一声没吱，也坐那没动。
我就来气，心说这个二倔子啊，走时说好好的，说给他老娘送果子，咋这屁大工夫，跑师娘家干啥去了？我就叫二倔子。我说：“你不说你回家给你老娘送果子去吗……？”
还没等我这边把话说完，二倔子“扑通”就给川子舅跪下了，他说：“掌柜的，千不对万不对，都是我的不对；你可别……，咳……，我呀……”
我看二倔子说话吞吞吐吐的，就把他拉到外屋问：“到底咋回事啊？咋还让铁头追这来了？”
“德全啊。我这走火入魔了。”二倔子说：“打去年，我就看上你师娘了。你师傅没了，我就核计诚心诚心地跟你师娘搭活过日子。你师娘呢，也没说啥。我这就……咳，我也不怕你笑话了，今个儿一早，我就闹心，是转着磨磨儿就想见见你师娘。我这就跟你和掌柜的撒了个慌，也就去了你师娘那，都怪我呀。你说，咳……我这正跟你师娘在炕上办事儿呢，铁头就进来了，谁曾想他能回来呀？这就拎棒子要砸死我……”
我越听越来气，上去就给二倔子一个嘴巴子。二倔子捂着脸，没还手。他冲我说：“你打吧，打吧。打不死我，我还得去。没她，我咋活啊。”
就这会儿，师娘从里屋跑出来，她也冲我叫，说：“全子，哪兴这的啊！”她说：“你这不是打我吗？”
得，这一整，我倒傻了。我说：“师娘，我这都是为你……”
师娘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又开哭，说：“我还活的什么劲儿哎……！我那天老爷啊……，咋就不招了我去哎……”
“行了，都别闹了。”川子舅一声大叫，说：“全子，赶紧把你师娘扶起来。”
师娘立马不哭了，她抹了把泪，瞪着眼看川子舅。
我扶着师娘，不知道该咋办好，也愣愣的看着川子舅。
“啥也别说了，我也看明白了。”川子舅问二倔子，说：“你跟我交个死底儿，你到底是啥意思？”
“掌柜的。”二倔子说：“你老要不信，我还给你跪下。”说着就又要下跪。
“得得得。别整那用不着的。”川子舅跟二倔子摆着手说：“痛快点说。就说你啥意思吧。”
二倔子说：“我就要跟她过。”
“大哥。”师娘跟川子舅说：“我就是不放心，我那小铁头再犯混啊。你可得替我好好劝劝他啊！”
川子舅对师娘说：“铁头他娘。你的话我也听明白了。这的……”川子舅叫着我，说：“全子啊，你先送你师娘回家，找找铁头，一定要给我找着铁头。千万别给我吓着孩子啊！”
回头，川子舅又问二倔子，说：“你是铁了心要娶她？”
“嗯。”二倔子说：“天塌下来，我也守着她。”
“那好。”川子舅对二倔子说：“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呆着，看好车行，该干啥干啥。铁头就是真的来了，他打你两下，就打两下。你要是动他一根儿汗毛，我揪下你脑袋当球踢。”
“不能。不能。”二倔子说：“掌柜的，铁头是个孩子，他就真是一棒子消死我，我也不带碰他一手指头的。”
川子舅没瞅二倔子，他看我一眼，说：“你看你？快送你师娘回去吧。”
我这就拉着师娘往外走。川子舅在我身后紧叫：“找不找铁头，你就别给我回家。”
我跟师娘回到师娘家，一进院子，见铁头正蹲在家门口，盯盯守着院子大门。师娘叫着：“我那铁头哎，你可把娘吓死了！”，就扑过去要抱铁头。铁头站起身，躲开他娘。扑在我身上，叫了声：“全子哥。”就哭了。
我叫师娘先进屋。师娘抹着泪进屋了。这边我给铁头擦着眼泪说：“都大小伙子了，哭啥。”说着，就拉着铁头往屋里走。
铁头一甩哒我，说：“我不进屋。”
我说：“那你不管你娘了？”
铁头一屁股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，低着头不啥话也不说。
我也挨铁头身边坐下，劝铁头，说：“听话，铁头跟全子哥最好了，也最听全子哥的话。是不？”
铁头还是不吭声。
我说：“你好几天没去车行，全子哥还怪想你哩。”
铁头抽冷子冒出一句：“谁欺负我娘，我就打死谁。”
“你还小。”我说：“有些事，你还不懂。”
铁头狠狠地说：“我啥都懂。”
“呵呵，全子哥说错了。咱铁头是大人了，懂事了。知道心疼娘了。”我说：“那你就不想想，你真把谁打死了，还不得抵命啊。那你娘谁管？”我搂着铁头肩膀头说：“听全子哥话，跟全子哥一快儿进屋哄哄你娘。行不？”
“我就不进屋。”铁头还是倔哒，他说：“你也甭哄我，我就在这盯着，他再来，我就打死他。”
看铁头这么犟，我心里头这火啊，就直往脑门子上窜。心说，这破孩子咋就这么不听劝呢，事儿都已经这样了，在说，那也是师娘也乐意事，你个小孩崽子跟着瞎参和啥玩意儿？我这冒火的话就在嘴边上窜，可又一想，师娘跟二倔子在炕上那一出，哪个孩子看了也不得劲，况且还是自个儿的亲娘，我这就想起玉良说的话。我核计，这会儿的铁头，跟玉良在刑讯室里，见老叔被欺负的那一出时是一个心情，心里是老难受了。可师娘这出跟老叔那出书不一样的。想来想去，我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，咽了回去。正在我想不出再咋劝说铁头这功夫，院子门一响，凤香抱着孩子来了。
凤香见我跟铁头坐屋门口，就叫，说：“铁头啊，快来帮姐抱抱你小弟，姐都累死了。”我还核计凤香真累了，就跑凤香跟前去抱孩子。凤香给我使了个眼神，挡住我说：“我可不叫你抱。我叫铁头抱，铁头最心疼姐了。”
铁头撅着大嘴还没动窝。
“快点啊，好铁头。”凤香还叫，说：“姐真抱不住了。呦呦，你看你小弟都要掉地上了。”
铁头这才站起身，走到凤香跟前，抱过小栓子。我和凤香在后边跟着，随铁头一起进了屋。
这个郭铁头啊，真是犟到家了，他进屋把孩子往炕上一撂，师娘抱起炕上的孩子，叫“铁头”，说：“娘跟你说句话……”铁头瞅也不瞅他娘一眼，转身又出去了。
我紧着跟了出去。凤香也跟了出来。见铁头又蹲屋门口那了。凤香拉住我，站外屋地那问我：“这咋整的？挺好个事，咋这样了呢？”
我说：“都怨二倔子，大白天地就整那事，让铁头碰见了。”
“整啥事？”凤香问我。
“哎呀。”我贴着凤香耳朵说：“两口子那事儿。”
“哎呀妈呀，咋那虎呢？”凤香说：“爹回家，说你去找铁头了。他怕师娘一个人想不开，就撵我过来了。铁头没事就好。”
我说：“看那样儿，铁头还没板过来跟他娘那劲。”我问凤香：“咱爹还在家呀？”
凤香说：“爹也没主意了，他去找咱叔去了。让你也赶紧去。”
我心咯蹬一下。年初一下晚儿的事，这老哥俩还都别扭着呢，为这事儿，川子舅豁出脸去找老叔，那老叔要是不给川子舅面儿，俩人还不打起来？我说：“那我得赶紧去。”
凤香说：“铁头这小子也不进屋。你走了，我和他娘也捂呲不动他呀。”
“哪你说咋办？”我说：“咱爹那边，还着急铁头呢。”
“这的。”凤香说：“你把铁头领咱家去。缓缓，没准就过去那劲了。”
铁头呢，还说啥也不跟我走，说就不上咱家。
凤香跟铁头说：“你何大爷还等你去呢，你不跟他好了？”
“少提他。”铁头又说：“大人，没一个好货。”
“妈呀，你这咋连你大爷都不好了？跟姐也不好了？姐还稀罕你呢。”凤香说：“跟姐说说你大爷咋招惹我铁头了？回头看我咋收拾他。”
我核计，铁头还是没忘年初一下晚的事，就赶紧拦住凤香说：“你就别问了。”我跟铁头说：“走，全子哥带你上关大爷厂子玩去。”
“你们都啥也别说了。”铁头说：“我那也不去。”
凤香跟铁头说：“关大爷厂子可好玩儿了。姐的话你不听，全子哥的话你也不听了？全子哥跟你多好啊。”
“我就在家看着。”铁头说：“他来，我就砸死他。”
凤香故意问：“谁呀？”
铁头说：“就二倔子那老鳖犊子。”
“他呀。”凤香说：“没事儿，你放心跟全子哥去吧。有姐在这，我看他敢来一个。”凤香拿起铁头脚下的那根大棒子，往地上一杵，说：“他敢来，我就把他脑瓜子揪下来。”
“看见没。”我搂着铁头的肩膀说：“你凤香姐老厉害了，我都怕她。二倔子能不怕？走吧。”
铁头这才倔着嘴跟我走了。
我这心里一直核计，老叔跟川子舅可别打起来啊。就领着铁头赶紧走。其实我也是想得太小孩了，老叔和川子舅咋得也不能为那事打起来啊，这都什么时候了？再说，年初一下晚儿那事，谁都知道，那是心里明白，嘴上不能说的事。有的事就这样，心里都跟明镜儿的，可就是不能说出来，说了，脸儿都没处搁。就像鸡鸡搁进后门儿里一样，拿出来时，鸡鸡上那埋汰劲，就不能说，你不说，都还想着鸡鸡咋进、咋出、咋射的高兴劲；可只要你要一说：“你看鸡鸡上那屎啊。”完，心里就恶心了。
我领铁头到老叔的厂子时，老叔正跟川子舅坐那说话，俩人谁也没激哧白脸的，就是看那样都挺着急。说挺着急吧，川子舅看铁头来了，也没动窝，好象脸上缓和了点。小铁头看川子舅坐在那，一扭身，站门口不进屋。老叔迎出来说：“这不是铁头吗？”
铁头还是不吱声。
老叔跟我说：“正好，小疙儿在家。你领铁头上你张叔那屋，让他领小疙儿玩会儿。”
“嗯。”
老叔说：“你马上过来。”
我说：“知道了。”
把铁头送张叔那屋，我跟小疙儿说：“我给你领来个大哥哥。”小疙儿缠着我，要我带他玩儿。我跟小疙儿说“全子哥还有事，你先跟铁头哥玩儿。全子哥一会儿过来跟你俩一块儿玩儿。”小疙儿挺听话，就缠着铁头玩儿上了。
我刚回到老叔的屋，川子舅急着跟我说：“你去车行，把二倔子找来。”
老叔就川子舅说：“你看你，这个沉不住气啊？”
我说：“到底咋办啊？”
“能咋办？”川子舅嘟囔了一句。
“我还是那意思。”老叔说：“这事啊。就看他俩人的。你说这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，只要人家俩人都愿意，咱还有啥资格拦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？”
“我也是这么打谱。”川子舅说：“可……”
“你看你。”老叔说：“那你还上啥火呀，不就是过个话儿的事吗？”
“这他妈的。”川子舅说：“你说咱个大老爷们，说这事儿，那合适吗？”
“久川啊，我说你挺明白个人，今个儿咋的了？”老叔说：“让凤香出面，跟她干娘说破这话。不就得了吗。”
我也气川子舅，你说他在刚才车行那沙楞劲儿哪去了？到这，咋就这磨叽了呢？我就跟川子舅说：“在车行，你不都问明白他俩是啥意思了吗。”
川子舅低着头不吭声，又是一个劲儿地抽烟。
“要叫我说啊，事儿已经这样了。又不是新媳妇儿，俩人行李卷一凑，请亲戚朋友吃顿饭，挺简单。”
闷了半天，川子舅叹了口气说：“你说她咋就看上二倔子这么个人了呢？大头要是活着，还不得骂死我呀？”
我说：“他不是死了吗？”
老叔也闷了一会儿，说：“久川，你要是还有啥别的想法，那我也就不能说啥了，到底还是你们走的近……”
“你咋这么说呢？”川子舅跟老叔说：“我急呲呼啦的来找你就是没拿你当外人。我有啥想法？我有啥想法？我都跟你实说了吧，我……”
“还是那句话。”老叔说：“久川，你有啥想法，我都回按你意思办，缺钱，从我这拿。想蹩黄这事，赶紧撵二倔子走人……”
“老哥。你瞅你说哪去了？”川子舅说：“我是啥人，全子知道我……”
哦天，川子舅这是要说啥？他可别提年初一的那事啊！
“……我是个不得意女人的人。”川子舅说：“假使是我真想老娘们儿了，也不能在大头的老婆子身上打主意啊……”
我听着心里就笑，心说，哪你还缠巴得铁头大呼小叫的？
“……我就是不甘心她找了二倔子这么个人。”川子舅掐着烟头又对着了一根烟。
我说：“人家俩人都愿意，你有啥不甘心的？”
“这也不是，那也不行。”老叔也点上根烟，说：“咱也不知道你到底打算咋的。”
“老哥。”川子舅说：“我知道这事是拦不得的，你说要拦这事，那还非得出人命不可。”他抽了口烟说：“就是……，咳……”
“你哎啥呀？”老叔说：“你说出来，咱也好商量啊。”
“就是铁头这孩子……” 川子舅夹烟卷的手直哆唆。
“不就是铁头吗？”老叔说：“刚才你也说了，这小子就是不去你那上工了。正好，叫他上我这来吧。我就不信，他跟我也犯倔。”
“老哥。”川子舅说：“那你可……”
“哈哈哈。”老叔笑着说：“久川啊，我认识你快三十年了，头一回见你这么不爽快。”
川子舅像似要哭了，他说：“我不是人啊……，老哥……”
这咋又说这话？那天看铁头从咱家走，穿子舅也是这么跟我说的，咋的？他非要点破年初一下晚儿那事儿？我赶紧拦住川子舅的话，说：“这紧着说没事没事的。你又扯哪去了？”
川子舅冲我叫，说：“你少管。”
我也叫，说：“不叫我管，你叫我来干啥？”
“你个小忘八羔子，就知道变着法儿地气我……”川子舅抬手就要打我。
“这是干啥呢？”老叔拦住川子舅说：“你不是叫凤香过去陪她干娘去了吗？依我，等凤香回来，听凤香咋学她师娘的话。”
我说：“凤香早跟我说过，看师娘那意思，她早就愿意。”
老叔说：“真那样儿。咱就给他俩办。”
川子舅说：“我就担心铁头闹啊。”
“也不见齐像你说的。”老叔对川子舅说：“你也别有的没的啥都乱核计。”他说：“我说了算，铁头就留我这了，让他跟着老郎学学手艺，工钱呢，你给他多少，我跟你一样给他多少。铁头要是不愿意回家，就让他上老张那，跟小疙儿做伴儿。省得那老张上外疯去，总把小疙儿一个人扔家，还得我搂着。你爷俩呢，也别在我这叽叽咯咯”这就叫我把铁头喊过来。
我把铁头领进屋。铁头一看川子舅，还是拧着不进来。
“那我走。”川子舅站起来，跟老叔说：“我回车行去，那还有个闹心的呢。你们咋商量的，叫全子给我个信就行。”说着话人就走了。
川子舅一走，老叔叫过铁头，开板儿就说：“我问你，你心疼你娘不？”
铁头说：“心疼！”
老叔问：“养活你娘不？”
铁头说：“养活！”
“好小子。”老叔说：“那我让你在我这厂子里吃劳金。你乐意不？”
铁头愣了，他不相信地扭头瞅瞅我。
我说：“关掌柜的让你在这厂里当学徒。”
铁头核计乐核计，说：“乐意！”
“那好。”老叔对我说：“你去把郎师傅叫来。”
我叫来了郎师傅。老叔跟郎师傅说：“这是我兄弟的孩子，我让这孩子跟着你学手艺，你多嘱咐着他点儿。”回头又跟铁头说：“叫师傅。”
铁头给郎师傅行了个礼，也叫了声“师傅”。
“要听郎师傅的话，勤快点。学好了手艺，一辈子都是自己的。”老叔对铁头说：“回头，你跟你全子哥回家，跟你娘说一声，明天就来上工吧。”
铁头站那没动。我就去拉铁头。铁头一拧哒，说：“我不回去。”
“回去！”老叔站起来叫了一声。
铁头瞪眼翻楞翻楞老叔，跟我出了门。
师娘跟二倔子的事是正月十五那天办的。按说，就说师娘跟二倔子都是二婚头，可咋说也是二倔子讨老婆。这事儿，本该是二倔子张罗在他家办。可我跟川子舅上二倔子家看了看，一看就呕了。你说二倔子那个家呀，那可真是没法呆。一个板皮的小扁厦，露着天儿，门上、窗户上没玻璃不说，你到是糊点纸也行啊，还就使个嘀溜算挂的棉布帘子那么一挡，整得屋里黑黢黢的，大白天地就啥也看不见。屋里连个桌子、椅子都没有，炕上、地上劈啦片儿地下不去脚。老娘偎个滚了包的破被坐炕上，冷丁儿一瞅，跟个白毛仙姑似的吓你一心直跳。炉台上坐着小半锅糊涂粥，那锅嘎巴得，都看不见原色儿。挨炉台炕沿那，没刷的碗筷扔哪都是。我还合计，这得亏是师娘没来看，你说她要是见了，那二倔子就是个皇上，一看这家，也够了！我这就皱着眉，紧着拉川子舅出来了。二倔子呢，还大萝卜脸儿不红不白地紧着留我和川子舅，还说：“这屋老暖和了。”我气得心里直骂，说：“赶猪圈了，暖和个屁。”这就拽川子舅去师娘家，要跟师娘说说。我跟川子舅这边还没张嘴，师娘说：“啥也别说了，二兄弟他那个家，我都去看了。是下不去脚儿，没啥，我跟大头成家那会还不如人家呢。我呀，压根儿就没指望他那个家。我就图二倔子那么个会疼人的人了。”师娘说：“我这都算计好了，把他老娘接过来，我伺候。那破房让他赶紧退给房东，家巴什儿、被窝子啥的，我这都有。是他的，我一个也不要。光溜儿的，人过来就行。事呢，也就在我这办。不就是个搭伙过日子嘛，也不是啥新鲜事。让凤香来帮我做顿饭，打点酒。知近亲戚来吃一顿，不就得了。”听师娘这么说，川子舅没再说别的，就说，请客（qie）吃饭的钱，他出了。这就拉着我出了师娘的家门。我跟川子舅说：“这可真是邪了门儿了。”川子舅说：“一点都不新鲜。这就叫忘八瞅绿豆——对上眼儿了。”到了十五那天，一伙子人在师娘家吃了顿饭，师娘跟二倔子的事就算办完了。
那天，铁头没着面。打老叔留他在厂子跟郎师傅学手艺，我陪他回家，跟他娘说了说后。铁头第二天就夹着铺盖卷儿去了老叔那，再也就没回家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