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这一走,我估计,老叔的事,在老白这旮儿就算完了。谁都是无利不起早,老白他想要从我这旮儿得到那样儿的利,我没给他,他也就不能给我办事了。这也好,真就叫我跟他那样那样的,就是把老叔真办了回来,我成啥人了?那不跟卖身一样嘛。我核计,咱也别等着他老白说话了,我这边儿,先把这事从他老白那块儿拉倒得了,就当没这回事,以后在想别的法儿吧。
  那天,我从苏家屯回来,直接去了川子舅那。大头还没回来,我把在老白家的事跟川子舅说了。我说:“这事儿咱不求他办了。”
  川子舅没发火,也没骂人,他坐那点上根儿烟,核计了老半天,说:“老郎,挺老实个人啊。”
  “咱也别管啥老郎老白的,他们是咋回事,咱也掺和不了。”我说:“老叔这事,咱想别的法儿吧。”
  川子舅说:“等大头回来,我再跟他核计核计。”
  “有啥好核计的?”我说:“太恶心了。”
  “咋说,老白也是大头的朋友。”川子舅说:“兴许,老郎也正得意老白那口。这看不惯的事儿,多着呢;你不是没叫他们怎么着嘛。咱办咱的事,才是真格儿的。”
  “那也没这办的。”我说:“这要是叫老叔知道了,他不得活气死啊?”
  “你瞅你,又鸡巴钻牛犄角。”川子舅说:“我不都说了嘛,兴许,老郎正得意老白那口呢,那他妈是人家的事。那老白盯住我,也是这点子鸡巴事;我是没答应。他这又盯上你,你不是也没答应嘛。要叫我说,这是就叫大头去办。他老白总不能也他妈的黑上大头吧?真那样儿,大头还不他妈的跟他翻槽子?这事儿要扬出去,他老白的副矿长还不给撸了?那他也得鸡巴哆唆。”
  “他哆唆不哆唆的,咱也挡不了。”我说:“反正这事儿,我是不想从他姓白的那旮瘩办了。”
  “这事儿整得我也没谱儿了。”川子舅说:“得,等大头回来再说吧。”
  事儿过了三天,还是赶我休班,师娘过来催我说:“全子啊,那你倒是跟你爹咋说的啊?”
  我说:“说啥呀?”
  “你瞅你这孩子。”师娘说:“说你跟桂莲儿的事呗。”
  “啊。”我耷拉着脑袋,说:“我爹说,出了腊月就办。他说别叫外人看笑话。”
  “哎。”师娘拍着巴掌说:“这就对了。你说你,早这样儿,那有这么多啰唆儿。”这就叫王桂莲,说:“快,拿上户口本,上街道登记去。”
  “哎呀,师娘。你瞅你这个急呀。”我跟师娘说:“我这还没上单位开介绍信呢,咋登记?”
  “行。”师娘说:“明个儿上班,头件事儿,就是给我把介绍信开出来。听见没?”
  “听见了。听见了。”我这心里还为老叔的事窝火呢,王桂莲的事已经这样了,没办法,登记就登记吧。改天,我还得找大头另想辄,就是没有他姓白的,我也得想法把老叔给办回来。
  “瞅你这激歪劲儿,人家娶媳妇儿都美得不得了,到你这就跟要抽你筋似的。”师娘说:“得,我该回去整饭了。”这就开门往外走;迎面,就跟要进来的郎师傅走了个顶头碰。
  郎师傅缩头缩脑的就要退回去。
  师娘冲郎师傅叫,说:“这咋还偷偷摸摸的?全子这挂杀人刀了,还是咋的?”
  “哎哎。”郎师傅进也不是、站也不是地红着脸说:“俺是……”
  “你个老郎头儿,今个儿咋跟个娘们儿似的。”师娘说:“有屁就放,有话就大大方方地进来说呗。”
  我一瞅郎师傅,就又想起那天在老白家里的那一出,这心就堵得慌,我也没跟郎师傅搭话。
  郎师傅瞅瞅我,一低头,就要往回走。
  师娘一把拽住郎师傅说:“对了,我正有话要问你呢。”这就把郎师傅按在椅子那坐下,说:“四丫儿说要下乡,你真舍得?”
  “咳。”郎师傅说:“那死妮子,死犟死犟的。俺能怎么办嘞?”这就跟我说:“全子,俺……咳……”
  “瞅你这咳声叹气的。”师娘问郎师傅:“又有啥事儿了?”
  郎师傅站起身,哆哆唆唆地从怀里掏出张纸,搁在桌子上,跟我说:“全子兄弟,这是你要的那张《证明》。”
  “《证明》?”我站起来,盯盯地瞅着郎师傅。这《证明》咋跑郎师傅手里了?是老白给的郎师傅?还是郎师傅从老白那要出来的?老白是跟我有过节儿,郎师傅咋还能把这《证明》拿回来呢?我问郎师傅:“咋在你手里?”
  “别多说了。”郎师傅说:“赶紧打个信,给你叔邮了去。”
  “郎师傅。”我说:“你要是不说明白,就把这《证明》给我拿回去。”
  “全子哎。”郎师傅说:“你就别再难为俺了,俺那也不叫个人嘞。”
  “咋啥话都呢?”师娘拽了一把郎师傅说:“这张纸片子是干啥用的?”
  郎师傅没吱声,他低着头往外走。
  “全子。”师娘问我,说:“啥《证明》啊?”
  我没接师娘的话茬儿,抓起那张《证明》就去追郎师傅。
  郎师傅进了自个儿家,就插上了门儿。我这边儿是咋敲、咋叫,郎师傅关着门儿,一声也没吭。
  吃了下晚儿饭,我心里老是觉着不是个事儿,就又去了郎师傅家。郎师傅没在家,四丫儿说,郎师傅吃完饭,就上厂子加班去了。我在屋地那转着磨磨,心里更是没了底,这就穿巴上,拿着那张《证明》,骑车去了川子舅那。我把《证明》往桌子上一搁,就把才刚的事儿跟川子舅和大头都说了。大头一拍巴掌,说:“有了这张玩意儿,凤翔的事,成了。”
  我说:“那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啊。”
  “得。”大头说:“明天我打电话问问老白。”
  第二天,大头给我单位打电话,叫我下班上他家去一趟。下了班,我就去了。一见面,大头就劈啦啪啦地给我一顿损,说我神经过敏;说我没事儿找事儿;说我痒痒了,要跑臊。他跟我说:“人家老白说,啥事儿也没有;人家那边儿,你去的那天就把《证明》预备好了,还核计叫你带回来呢。你可到好,喝得好好的,驴脸一呱搭,走人了。”
  “哪是那回事啊。”我说:“他要我跟他那个……,还……还当我面就扯那事儿……我还能呆吗?”
  “你是不是做梦瞎核计的?是不是看上老白了?哈哈哈。”大头说:“人家老白可说,没一点儿那事儿啊。”
  “啥?我看上他?”我说:“他都抓着我鸡鸡了。他跟郎师傅、还有他媳妇儿仨人都滚一块堆儿去了,都都……他还亲爹亲爷地叫。他……”
  “你得了吧。”大头问我,说:“谁看见了?”
  我跟大头瞪着大眼,说:“我看见了。”
  “你。”大头说:“光你一个人看见了,人家还说你瞎掰呢;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。”
  我说:“还有郎师傅……”
  大头说:“人家老白说,那天郎师傅压根儿就没进他家门儿。”
  “胡说八道。”我说:“他都裹郎师傅的家伙了,还叫郎师傅插他后……”
  大头说:“你别有的没的啥都说,好听是咋的?”
  我跟大头这么鸡逗架似的呛呛,川子舅坐在一边一直没说话,他听了一会儿,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,拦住了我跟大头说:“拉倒吧。这事儿,有也好,没也好;老白那边儿一口咬准了说没有,咱就当它是真鸡巴没有。”他问大头:“那你说这事咋整吧?”
  “这有啥不好整的。”大头说:“把《证明》赶紧给克东邮过去。”
  “这整得叫啥破事儿啊。”我气得站起身,《证明》也没顾得上拿就跑出了门。
  转天,我休班儿。天傍黑儿,川子舅来了,他跟我说,大头已经把那个《证明》用加急挂号信,邮克东去了。师娘见川子舅过来了,也跟了过来,她张嘴就问我开没开介绍信。
  我说:“开了。开了。开了。”
  “开了是好事啊,咋跟踩了电门似的?”师娘搥了我一句,这就问川子舅,说:“那你没跟他叔说说,全子要结婚的事啊?”
  “说了。”川子舅说:“日子我都定好了,雪儿不是年初六走嘛;咱就大年初一办。我叫凤翔也回来一趟。”
  “好。”师娘说:“被窝、褥子啥的,我早预备好了。”
  一连好几天,我心里一直堵得慌,就想找郎师傅问问,问问那个姓白的,他到底是咋回事儿。可大半个月过去了,到了也没看见郎师傅。四丫儿说,郎师傅一直没回家,说他一直在单位加班。下晚儿,四丫儿要不就上咱家来,跟小雪一块儿睡;要不就叫王桂莲上郎师傅家,陪四丫儿睡。
  你就说我一直没见着郎师傅,这心里总是咯咯应应的;可还是惦记着,老叔那边儿到底能不能把事儿办妥。下晚儿做梦也是乱七八糟的,一会儿是老叔给埋雪窝子里了。一会儿是郎师傅拽着我,硬裹我鸡鸡。一会儿又是那个姓白的把我扒得溜光儿,叫大头闻我鸡鸡那,说他压根儿就没裹我鸡鸡,说我鸡鸡那根本就没他姓白的味儿。一会儿又是小雪疯丫头似地跑回家,说部队太苦了,说打死她也不回部队了。
  这眼瞅就到年根儿底了,大头那边儿也没接着老叔的回信,我这旮儿也没老叔的动静。到了腊月二十九,(那年是个秃尾巴年,没三十儿;腊月二十九也就是年三十儿。)那天还赶我休班儿。过了晌午,我跟栓子把红对子、福字、年画啥的也都贴好;心里就核计,这会儿要老叔能进家来,那该多好啊。可天头都要黑了,还是没有老叔的影儿。我核计,老叔这是回不来了。
  转天,大年初一。一大早,师娘跟二倔子就过来了,俩人一进屋,这就张张落罗地忙和上了,说是要给我办事。
  我问师娘:“办啥事?”
  “你是真傻?还是装傻呀?”师娘说:“办你跟桂莲儿的事呗。”
  二倔子在一边说:“今个儿起,你就名正言顺地搂媳妇儿睡吧。”
  哎呀,我心说,我哪有那个闲心啊。
  傍晌午,川子舅跟大头领着小铁子也来了。二倔子逮着小铁子就是一顿啃,扎得小铁子吱哇瞧叫唤。师娘就捶巴二倔子,说:“吓着孩子。”二倔子这就叫小铁子跟他叫干爹,小铁子就瞅大头。
  “哈哈哈。”大头冲小铁子说:“儿子,多叫两声,叫一声就跟他要一块压岁钱。多暂给他叫服了,多暂饶了他。”小铁子也不含糊,冲二倔子“爹呀爹”地叫了十来声,真就把二倔子叫得捂着小铁子的小嘴儿,说:“小祖宗,你真要把爹的兜儿叫个底儿朝天啊?”一伙子人就笑。师娘也躲一边就笑。大头拨拉着小铁子的脑袋说:“光认干爹了;去,也认认你干娘。”这就把小铁子推师娘跟前。小铁子这就扯着嗓子叫“干娘”。大头在一边笑着说:“儿子,别忘了,你干娘可是个小老太太啊。哈哈哈。”师娘打了大头一巴掌,说:“老东西。狗改不了吃屎。”这就跟王桂莲一齐,带着小雪和秀珍忙和着整饭。咱几个男的就忙着打烧纸、串纸钱儿,预备天黑了给过世的老人们烧点纸,小虎子就领着小铁子零揪着放小鞭。
  不大会儿,四丫儿来了,她红着脸递给我五快钱,说:“叔,这是我爹叫我给你送过来的。”
  “这边是干啥?快给你爹送回去。”我推着四丫儿的手,问:“你爹哪?”
  四丫儿说:“我爹在家躺着呢。”这就把钱塞给王桂莲说:“姨,你拿着吧。”
  “这个老郎头,大过年的在家挺尸。”川子舅跟我说:“去,把他给我抻过来。”
  我就去了。进屋一看,郎师傅头冲里,趴炕那不动。我推了郎师傅一下。
  郎师傅头也不抬地一声吼,说:“别动俺。”
  “吃枪药了?”我冲郎师傅吆喝了一声,说:“起来。”
  郎师傅回头一看是我,这就坐起来,说:“俺当是谁嘞。”
  我低头瞅瞅郎师傅说:“咋的了?找你找不着影儿。这大过年的,你猫家里,不出门。”
  郎师傅说:“咳,啥年节的。”话一出口,他瞅瞅我说:“你看看,俺这是……”郎师傅拉住我手,说:“全子,俺知道今天是你的喜日子,俺哪……俺就不过去了。”
  “咋的?”我说:“知道是我的好日子,还不过去。栓子姥爷他们都来了,就等你呢。”
  “咳。”郎师傅说:“俺是……”
  “你瞅你,有话就说呗。”我说:“我还正想问问你那《证明》的事呢。”
  郎师傅瞅瞅我,想说啥,没说出来。
  我坐郎师傅身边,说:“老白咋把那《证明》给你了?”
  郎师傅说:“全子。你就别问道俺了。”这就站起身,拉上我,说:“俺过去。俺过去还不中嘛。”
  家里饭菜早就摆巴好了,栓子那炕上一桌子,是孩子们的;屋地这桌,是大人们的。川子舅见郎师傅进了屋就叫,说:“你这个老郎头儿,挺难请啊。明知道今个儿你兄弟娶媳妇,还不赶紧早点过来。”这就呼嚎地招呼大或坐下,说:“开席。”
  大头一把拉川子舅坐下说:“没见老公公这么乍撒的。”他站起来,空着根袄袖子,扬着一只手冲大伙儿说:“今个儿,我是证婚人,都听我的。”这就举着结婚证书,说:“今个儿是马德全、王桂莲喜结连理的好日子,老蒯(师娘)呢,就是他们的大媒人,这还有《结婚证》为证;往后,马德全、王桂莲他们二人就是合法夫妻。我呢、跟我老哥(川子舅)就是婆家人,老蒯跟二兄弟(二倔子)就是娘家人。来,咱都把碗举起来,祝福马德全、王桂莲今后的日子幸福美满,白头携老。”
  “对对。对对。”川子舅举着碗嘿嘿地笑。
  师娘端着碗,瞅这王桂莲眯着眼笑。
  小铁子坐炕上拍着桌子叫:“还不放鞭啊?我都急死了。”
  川子舅喝下酒,说:“还没拜天地呢。”
  二倔子也在那帮着腔叫,说:“得拜啊。得拜啊。”
  王桂莲害羞地拿起酒瓶子,要给大伙儿倒酒。郎师傅抢过酒瓶子说:“俺替你倒。”这就把我跟王桂莲拽到一块儿,冲川子舅、师娘站好。
  大头站在那,扬着手冲我跟王桂莲叫:“向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,一鞠躬。”
  我跟王桂莲冲墙上的毛主席像行了个礼。
  大头又叫:“向你们的父母大人,二鞠躬。”
  我跟王桂莲跟川子舅很师娘叫了声“爹。娘。”也行了个礼。
  大头再叫:“夫妻对拜。”
  王桂莲羞得一扭脸儿。
  “错了。错了。”我跟大头说:“该是向各位来宾三鞠躬。”
  “我还不如你?”大头说:“我就叫你俩来个夫妻对拜,谁叫我那暂,你爹可劲收拾我来着。我得报这个仇啊,哈哈哈。”
  那边儿,一帮孩子也跟着起哄,是叫着嚷着地喊:“拜呀。拜呀。”你瞅那小雪叫得最邪唬,她站炕上蹦着高地叫:“爸,像电影里那样拜。爸……”
  满屋子的人是这顿笑啊,可我跟王桂莲到底还是背对着背拧拧着。楞是连脸儿都没敢照。
  “哈哈哈。”师娘站起来拍着巴掌说:“行了。行了。脸儿一红,就算数了。”
  川子舅一扬手冲炕上的孩子们说:“小的们,放鞭去吧。”
  “哦。”孩子们一窝蜂似的跳下炕,跑出了门。
  师娘这就冲孩子们叫,说:“四丫儿哎,可得给我搂着小铁子点儿哎。珍儿哎、雪儿呀,可得躲着虎子点;他虎了巴叽的,看蹦着……”师娘这边还没叫完,外头就劈啦啪啦地响了起来。
  “好好。”川子舅端起酒碗,说:“来,喝啊。”
  就这功夫,就听外头“爸”地一声叫。我一听,是小雪的声,这心一下子揪揪了起来……
  “妈呀。”师娘搁下筷子就往外跑,说:“我说躲着点躲着点;也得听啊……”
  我也紧跟着师娘跑了出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