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叔说,郎师傅第二天就上工去了。原先带过去的活儿,也都提前好几天做出来,顺顺当当地交了货。过了年儿,老叔更忙了,跟冰尜似的嗖嗖转,还转到外城去了,长春、旅大、天津的,一去就是十天半拉月。
李家纯一直没来看小材子,春假一过。老叔让我给小材子在学校报上名,叫小材子上了学。老叔说,小材子在咱这,那也是李家纯信得着咱,咱咋的也不能给孩子耽误了。这一学期,我就天天领着小材子去学校。快要放暑假时,还没来得及考试呢,世面上就人心慌慌,说是四平那都打红了眼,说沈阳真要打起来了。紧跟着,政府大楼的门窗玻璃上又都沾上了白纸条子,家家也就跟着沾;不少店铺也都关了板儿,学校也提前放了假,啥时开学,说等通知。我在家那段,还断了电,粮食也紧张了,哪哪都买不着。你说没电还好将就,点洋蜡呗,再说夏天天长,也点不了几根儿蜡。没粮可是大事,没吃的就得饿死人呢。黑市上的粮贩子也狠,那粮贵得跟金子似的。兴亏师娘紧着催,老叔告我多存了点粮。可存的粮也是有数的,吃一顿少一顿,这人心慌慌的日子,啥时是头呢?
我瞅老叔还像没事人似的,天天往工厂跑,就跟老叔说:“外头这么紧,你那厂子比命还要紧啊?”
老叔说:“王瑞山走了,厂里的股份都没抽走。这阵子厂里的活还不错,我说啥也得把资金盘活,把王瑞山的股份还给他。厂子要真垮了,咱也对不住王瑞山啊。”
我问:“他这时候,去哪了?”
“你不知道。”老叔说:“有头有脸的都在往外跑。”
“那你?”我真怕老叔再遇着啥事。
“咱算啥呀。”老叔说:“咱跑到哪都是老百姓,还不如守家待地、安守本份地在家当老百姓好。”
眼看要进阴历十月了,老叔要去辽阳一趟,我说:“还往外走啊。你就不怕……”
老叔到是不在乎,他说:“只要炮弹没炸平我这工厂,咱还得过日子。”
那天下晚儿,老叔搂着我净说他厂子的事,说厂子里又上新活儿了,说是给汽车上装的啥仪表。老叔搂着我像喝醉了酒,说得天花乱坠的。我也不懂那玩意儿,听得直迷糊。就搂着老叔说:“仪表仪表仪表仪表。一黑夜,就听你说那破玩意儿了。我都快成仪表了。”
“臭小子。”老叔撰着我鸡鸡晃了晃,说:“这就是我的仪表啊,它要是一动弹,我就找不着北;它要是不动弹,我心里就发毛。”
“再说。”我抓着老叔的大硬枪,“呼”地坐起来,说:“我看它咋动的。”这就一手握住老叔的粗枪杆,在那只手心里吐满口水,把手心贴在老叔的大硬枪头上,对准大枪的眼眼,飞转手心,猛磨老叔蘑菇帽一样的大枪头……
我这刚磨头一下,老叔猛地倒抽了口气“哦……”地一声,头向后一背,挺起了胸脯子,腿绷得溜直,脚丫子朝脚背子那紧翘……
我握进老叔的大枪,更快地转这手心,更猛地磨老叔的枪头……
老叔正个身子向上弓了起来,压着嗓子狠叫:“天啊,呵……,活祖宗,要爸命了……”
我不停气地猛转……,狠磨……
老叔整个身子哆唆起来,像打摆子似的乱颤;脚抖得更凶,嘴喘着粗气:“呵呵呵……”
我也摒住气,加劲地再快转……,再紧磨……
老叔两手颤着,在空中乱抓、乱晃。他像要抓我磨着他大枪头的手,把我手拿开,又像舍不得去拿我的手……
我知道那滋味儿,有点儿忍不住的难受,又有点儿说啥也要得到的好受。我要把那说不出的好滋味给老叔,给,什么都给老叔……我再加劲再再狠磨……,再再猛转……
老叔脖筋绷老高,说话也直颤抖。他像在说胡话,又像在说梦话地低叫:“妈妈……,妈……呵呵呵。好儿子……好……好……,爸爸,爸……爹呀……好爹,亲爹。儿子……我好全儿……别别……,好全儿……快……再快……”
跟老叔这么多年了,我没听老叔叫过“妈”,一回也没有。我心也紧绷着,不眨眼地紧盯着有点失控了的老叔。我看老叔就要放炮的劲头子,看肌肉四起的大身板子,看老叔发亮的黑丛林,看老叔就要发射的大枪。“哦……”我说:“爸,来吧,要……要……”
老叔的大枪硬到了极点,像根儿一敲钢钢响的大铁棒,大枪头比原来大了两圈,小镘头似的涨得黢紫、锃亮。枪杆上爆起的血管突突地蹦……
我张嘴盼着,盼着老叔最最痛快的一刻……
老叔岔了声的低叫:“天啊,把爸心……心掏走了……宝……宝子啊,不行了,哦!啊……”
“来了!爸……”我挪开手心,看老叔的枪眼……
老叔“呼”地一挺胸脯子,两只胳膊肘子往身后一支,头向前,蹬大眼,摒着气看我握着的大枪。他张着嘴,满脸涨的通红,整个人全僵着……
哦。来了。我看见了……
老叔绷得棒硬的大身板子,猛地一震,一股浓浓的熊浆子,带着老叔的气味,从就要爆炸的大枪中“嗖”地窜出,像道雪白的闪电,飞过我手掌心,直冲老叔那对卧蚕眉的眉心,一猛子扎在老叔卷卷的头发上,也在老叔脑门子、鼻子和嘴唇上拖出一长条……
不等老叔第二发炮弹射出,我扑在老叔的黑丛林中,全根含住老叔的大枪,一手抱着老叔的腰板子,一手撰着老叔的子弹袋子,擎着老叔的枪头直刺我嗓子眼儿……
“嗯……”老叔身子又一震,屁股蛋子向上一挺,一股热流冲进我喉咙……
“哦。”我被老叔的炮弹炸得一哕,身子也跟着一抖……
老叔的大枪顶住我上牙堂,身子再是一震……
一股甜、咸、粘的热炮弹在我嘴里炸开了花……
老叔像个泄了气的大皮球,浑身汗漉漉的热得扑脸,身板子还是一阵阵地跳,热泉一股股地往我嘴里涌……
我把老叔的大枪琢干净,直到大枪在我嘴里乖乖地歇下来。这就攀着老叔的身子趴到老叔的脸前,亲着老叔的嘴。
“小坏蛋,要爸的命了。”老叔“呼”地抱住我,狠亲了我嘴一下,说:“天啊,从来没这舒服过。简直没魂儿了。”
“嘿嘿。”我说:“就想让你舒服。”
老叔捧着我脸,问:“臭小子,哪学的?告爸。”
“你不在家,我就自个儿摸鸡鸡。”我说:“我就想你大舌头舔我鸡鸡头那好受劲儿,就用手磨我鸡鸡头。越快磨,越好受……”
“小祖宗,你可真是爸的活祖宗啊。”老叔说:“知道爸在想啥不?”
我问:“想啥?”
老叔说:“有你跟我过,我就是死,也知足了。”
“瞎说啥呢?”我搂紧老叔说:“爸,咱俩这刚稳当,可别瞎想啊。外边就是打出天花来,咱俩也好好过,啊?”
“好。爸不瞎想。准跟你好好过。”老叔抱着我说:“你说这玩意儿哎,放炮是好受,男人都愿意放炮。搂不着你那会儿吧,我也自个儿放过,那得想着你放,放了也就放了,放完了,还是摸不着你,心总空落落的。真有你闹腾着我放,摸着我、缠着我放,这心就不一样。有你闹腾着我,放之前说着话,放完了还是说不够的话,就是比自个儿放痛快。你说怪不怪?这放炮啊,还真得看是咋放哩。”
我说:“爸,我也是跟你放就得劲儿。”
老叔说:“儿子,今个儿你这一着儿,爸是头一回尝着啊。你呀,真是把爸的心揪走了。”
“爸。”我说:“我就想叫你高兴,叫你想撇也撇不下我。我就想,我越叫你高兴,你就越能要我。”
“爸的心早是你的了。”老叔说:“好全子。你知道我咋想?我是想啊,爸一天比一天老了,总有爬不动那天,爸还怕你不要我呢。”
“你看你呀,说啥呢?”我说:“好爸。原先有凤香,我心里也总觉着对不起你。那天你说栓子、小雪是你孙子,我心里美得,不知道咋的好了。爸,真的,眼下,凤香不在了,川子舅也煞心地跟大头去了,没人再绞和咱俩了,我就想一扑心地跟你过,我守着你到老,守着你,让你看着孩子们长大。爸,你说你要我,说呀……”
“傻小子。爸要是不要你,能下这番苦心把你跟孩子都搂过来?”老叔说:“爸是想,趁着我还能干得动,多给你攒两,你以后的日子也好过。等爸真到了爬不动那天,你也不为难。爸真的还指着你养老呢。告爸,能养爸不?”
“能能能。指定能。”我拱着老叔,说:“爸,你就是一分没有,我也跟你过到老。”
“爸信。”老叔搂紧我说:“你刚才说凤香走了,你川子舅也走了。我就想啊,这兴许就是天意,是老天爷知道咱俩这情份,知道咱俩你恋着我、我恋着你的心,老天爷就成全了咱俩。爸说句心里话,凤香走呢,那也是没办法的事,咱也是尽心了。就是凤香在还在,我心里也知道,你是身子在凤香那,心是在我这;就是挨不着你身子,我也明白你是咋回事。我要的是啥?我要的是你的心,要是你这个全须全尾的人,你的心,你的身子,你的鸡子,我都要;我就是想要个全全乎乎的你。就说你是不得以把身子给了凤香,可有凤香那会儿,哪次抱着你,我是既高兴,又不落忍。高兴的是我又得到你了,可一想你那边还有凤香,又在心里自个搧自个儿嘴巴子,就像我从凤香那偷了你似的,可说到底,我还是不甘心啊,还想,不管咋得,我也要得到你,我这心啊,就这么叽啦咕辘地没少打滚儿,没少翻个儿。你说光凤香,也行。这还有个你川子舅……”
“我都跟你说了。”我说:“我跟川子舅没亲过嘴,我跟他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老叔说:“我还没说完呢,要不,我不说了。”
“说说。”我说:“好爸,乐意你说。”
老叔说:“真的全子,爸也是个囫囵个的人,也有小心眼子。就说你跟你川子舅不是像跟我这样,可爸这心里头啊,还是酸巴溜丢地。真那,你看你不得以跟女人有那事了,那我心里还不那么在意,我知道你跟我一样不得意女人啊。可你跟男人,我就是受不了。”
“爸,这回好了。”我抱紧了老叔,说:“真的,爸,这回,我就可你一个人,啊!”
“全子啊。”老叔说:“这一看,你川子舅比我大器,他是真得意你,稀罕你,可一看你跟我好,跟他没那意思。他咬牙走了。他把你让给了我,他还明明知道,你是他闺女的丈夫,换别人的话,还不杀了你。可他没有,他知道你是和他一样不得意女人的人,他没怪你,还楞白瞎了自个儿亲闺女。就这,我真还得谢谢你川子舅啊,没他这一走,咱几个谁也别想得好。”
“我没像你那样看。”我说:“我就觉乎着,川子舅得意我,就是跟你得意我不一样。你能知道我心里想啥,川子舅不问我心。你看,他被人打了,咱那么给他治,那么维拢他,他也没好。大头那一嗓子,他好了……”
“不管咋说,你川子舅这一走,真是成全了咱俩。我呀……”老叔亲着我的嘴说:“我是真高兴啊。”说着,他转过身子,把屁股蛋子冲着我鸡鸡,说:“来吧,爸给……”
第二天一早,老叔拎包去了辽阳。
这边老叔刚走,朴成浩来了,说要请我跟老叔去他家,我说,老叔去辽阳了,刚走。朴成浩就拉我去,他说:“我父亲有话要跟你说。”我这就跟着朴成浩去了。
朴成浩家的院子里来了不少人,他们正围着朴成浩的父亲朴炳哲说话。见我一进院子,朴炳哲赶紧走过来,拉住我说:“正盼着你来呢,关先生怎么没来?”
我说:“他去辽阳了。”
“遗憾遗憾。”朴炳哲说:“有些话在学校不好说。”
我核计,这又是有啥事儿了。就问:“咋的了?”
朴炳哲说:“我要走了。”
“走?”我问:“你要去哪?”
“我们一家要回朝鲜。”朴炳哲说:“我的祖国在建设,我们该回去了。”
“哦。”我问:“什么时候走?”
“马上。”朴炳哲说:“行李怕是都到了,哈哈。”
“这么急。”我说:“那我叔送不着你们了。”
“是啊是啊。”朴炳哲说:“就请你转告关先生,我们一家永远记着你和他,还有你们一家人的恩情。”
我说:“我一定转告。”
朴炳哲给了我一张字条,说:“这是我去朝鲜的地址。另外,我还有一件不放心的事,就是你的档案中那段在抚顺区公署的记录。我不在了,真有什么麻烦,你去找这个人,他一定会帮助你。我真心希望你们一家人幸福。”说着,朴炳哲给了我张名片。
“谢谢你,朴校长。”我接过名片看,上头写着:“《东北公报》社 江铁铮。”
“大哥哥。”小妞妞叫着我,跑了过来。
“这么高了。”我摸着小妞妞的头,说:“要走了,想大哥哥不?”
“想。”小妞妞说:“大哥哥,我会写信了。到了朝鲜,我就给你,也给爸爸写信。”妞妞还是跟老叔叫“爸爸”。
我拉着妞妞的手,说:“好妞妞。”
说真的,我愿意接人,就不愿意送人,也不愿意被人送。可我还是跟着一帮人,拉着妞妞的手,一直把朴成浩一家送到了车站。
从车站出来,远远地,听见南边有枪声……
我往南看,辽阳就在南边。心核计,老叔他……
第二章(下)(已完结)